J.K. Rowling Speaks at Harvard Commencement from Harvard Magazine onVimeo.

哈佛大學畢業典禮演說,美國麻薩諸賽州劍橋市,05/06/2008
(中文翻譯來源:《親愛的畢業生們!》出版/譯:大寫/李宥樓)
對我這種已經四十二歲的人來說,回首看自己二十一歲畢業時的情景,是有點不舒服的事情。
我的前半生,一直因為難以在自己的雄心壯志與親人對我的期待之間取得平衡而不斷掙扎。
我一直深信自己唯一想做的事情是寫小說。然而,我那出身貧寒又沒上過大學的父母親認為,
我過於活躍的想像力只不過是可笑的個人怪癖,絕不可能拿來付貸款,也不可能確保我能拿到退休金。
現在的我,已經知道他們對我的嘲諷力道就像拿著卡通式的鐵砧在打擊我。
就這樣,他們希望我能取得一張職業專科文憑,而我卻想要攻讀英國文學。最後我們達成妥協:我去攻讀「現代語言」。
事後回想起,我們雙方都不滿意這個協議。
我父母的車都還沒彎過馬路盡頭的轉角呢,我已迫不及待地拋下德語,匆匆逃進古典文學的迴廊。
我不記得是否曾告訴我父母我念的是古典文學,他們很有可能是在我畢業典禮那天才發現這個事實。
從「保證拿到通往高級浴室的鑰匙」的面向來看,我想,他們幾乎不可能在這個星球上找到比希臘神話更沒用處的學科了。

插個話,我想澄清一下:我並不怪我父母有這樣的想法。
埋怨父母誤導你走上錯誤方向這件事是有限期的;當你年紀大到有能力自己掌舵時,就要自己承擔責任。
再說,我也不會因為父母希望我終身都不會貧窮而批評他們。
他們過去一直很窮,而我自己也曾經貧窮過,我相當贊同他們的觀點:貧窮並非一種高尚的經驗。
貧窮的人必須面對恐懼與壓力,有時還會沮喪抑鬱。貧窮意味著成千個小羞辱與艱苦難關。
靠自己的努力爬出貧窮,確實值得自豪,但只有傻瓜才會向人訴說貧窮本身是浪漫的。
我在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最害怕的不是貧窮,而是失敗。
我在你們這個年紀的時候,在大學裡明顯缺乏動力,花了太多時間在咖啡廳寫小說,太少去聽課,
然而,我自有考試過關的訣竅,而這正是多年來造就我以及與我同輩的人生成功的方法。
我不會笨到以為只因你們還年輕、天賦優異、受過良好教育,就不曾遇到難關或心碎。
才華與聰明,從來都不是能讓人對無常命運免疫的預防針。
我也不會假設在座的每個人都已經享有平靜無波的恩典與心滿意足的生活方式。
然而,你們確實即將從哈佛畢業了,這代表著你們尚未非常熟悉「失敗」這回事。
「害怕失敗」對你造成的影響可能跟「渴望成功」一樣多。
更確切地說,你對失敗抱持的觀念,可能與一般人對成功的見解相去不遠。
你們已經飛得這麼高了。
我們每個人終究得自己決定構成失敗的元素有哪些,
但是,如果你願意聽別人的話,這個世界會迫不及待地提供你一套失敗的標準。
不論根據哪一種傳統的評價標準,平心而論,在我畢業將近七年後,我徹底地失敗了。
一段異常短命的婚姻結束了,我沒有工作,還成了單親媽媽,雖不至於無家可歸,但對現代英國的生活而言,可說是窮到不能再窮了。
我父母擔心我會遭遇的慘事,以及我以往憂慮自己會碰到的境遇,同時成真了,
而且,不論從哪一種傳統標準來看,我都是我認識的人當中最失敗的一個。
此刻,站在這裡,我不會告訴你們說:失敗是有趣的事。
那段時期,我的生活黯淡無光,我根本不知道有天我的人生將會出現媒體所描繪的某種童話般解決困境的出口。
我不知道這條隧道究竟有多長、還得走上多久。任何可能閃耀於隧道出口的光亮,對我而言,都只是個希望,不是真實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談失敗的好處呢?簡單說,因為失敗意味著剝光無關緊要的東西。
我不再假裝我是某種其實並不是真正的我的人,而開始直接將我的精力投入於只跟我自己有關的工作上。
倘若我真的在其他領域成功了,我可能永遠不會立定決心,一定要在真正屬於我的舞台上成功。
我被釋放了,因為我最深層的恐懼已經成真了,
而我卻仍然活著,我仍然擁有我深愛的女兒,我還擁有一台老舊的打字機以及偉大的創意。
就這樣,人生的谷底,變成我重建人生的堅實基石。

你們或許不曾像我一樣遭遇過那麼嚴重的失敗,
然而,人生難免有失敗;只要活著,就不可能完全免於失敗,
除非你活得非常小心翼翼到彷彿一生都沒有活過──在這種情況下,你的失敗來自於放棄生活。


失敗給了我內在的安全感,我從未因為考試過關而獲得這種安全感。
失敗讓我認識自己,這是沒辦法透過其他事情學到的。
我發現我有堅強的意志,我其實可以做到我曾懷疑自己做不到的紀律。我也發現我擁有比任何寶石都還有價值的朋友。

當你認知到你已經從挫折中站起來,變得更睿智、更堅強,你會感到安心,確定從今往後你都能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下來。
如果沒有經過逆境的考驗,你絕無法真正了解自己,了解你的人際關係的力量。
這種認知,是真實不虛的禮物。這個禮物,對所有人來說,都必須先經歷痛苦才能獲得;它比我曾拿到的每張證照都要寶貴。
正因如此,如果給我一個時光器,我會告訴二十一歲的我:人的幸福來自於「了解生活並非一張收穫或成就的檢查清單」。
你的學歷或證照,你的簡歷,並不等於你的人生,雖然你會發現許多我這輩或更老一點的人們分不清這兩者之間的差別。
生活是困難的,複雜的,誰都沒辦法全面掌控──謙卑地認清這個事實,有助於你安然渡過人生無常的滄桑。

你可能會認為我之所以選擇「想像力的重要性」當作今天演講的第二個主題,
是因為它在我重建人生的過程中發揮了作用,然而事實並非全然如此。
雖然我個人到死都會捍衛床邊故事的價值,但我早已學會以更寬廣的意義面相來評價想像力。
想像力不僅是促使人類設想尚未存在事物的獨特能力,從而成為所有發明與創新的根源;
想像力可以說是最具革命性與啟示性的一種能力,
讓我們能夠與我們毫無共同生活經驗的人們投射情感,與之產生共鳴的一種能力。

在我寫《哈利波特》之前,我已遭遇過畢生中對我影響最深遠的生活經驗。
這些經驗帶給我的許多啟示,反映於我後來所寫的那些書裡。
這些啟示,源於我年輕時做過的其中一項工作。
二十出頭時,我曾在位於倫敦的「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的非洲研究部門工作,
雖然我經常利用午餐時間開小差出來寫小說,但我必須用這份薪水付房租。


在我那間小辦公室裡,我看到倉促寫成的潦草的信件,
這些信件是由某些男女從獨裁政權的統治下偷偷帶出來的,
他們冒著可能入獄的風險,告訴外界他們的遭遇。
我看到絕望的人們寄來他們無聲無息失蹤的親友的照片。
我讀到酷刑受害者的證詞,目睹他們受傷身軀的影像。
我翻開手寫的目擊者證詞摘要,上面記錄著審判與死刑處決的過程,以及綁架與強暴的罪刑。
我的同事中,有許多人曾是政治犯,他們理直氣壯地發表反對他們政府的言論,
因而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園或流亡海外。
來我們辦公室的訪客,有些是來提供給我們資訊的,
也有些人正在努力追查他們的伙伴在他們離開家園之後的遭遇。

我永遠不會忘記當時某位來自非洲的酷刑受害者,一個年齡與我相仿的年輕男子,
因為在他國家備受折磨而成了精神病患。
當他面對攝影鏡頭述說自己遭遇的暴行,他的身軀無法自抑地顫抖。
他的身高比我高出一英尺,卻脆弱得像個孩子。
我奉命護送他回到地鐵站,
當我們告別時,這位生活已被暴行粉碎的男子彬彬有禮地握住我的手,祝福我未來能夠幸福。


另外,只要還活在世上一天,我都會記得自己曾走在一條空蕩蕩的走廊上,
突然聽見我背後一扇緊閉的門後傳來,一聲充滿痛苦與驚懼的尖叫,
我從未聽過如此痛苦與恐怖的尖叫聲。
那扇門開了,裡面的研究員探出頭來,要我用跑的,趕快去弄杯熱飲給坐在她身邊的年輕男子。
這位研究員剛剛告訴他一個消息:他國家的統治者為了報復他直言對抗政府,已逮捕了他的母親,並處以死刑。
在我二十出頭時,每個工作天都在提醒我:
我多麼幸運啊,生活在一個政府是由民主選舉產生的國家,每個人都享有法律代理權(legal representation)與公開審判權。
每一天,我都看到更多證據顯示,某些邪惡的人類會為了取得或維持權力而加害他們的同胞。
我開始做惡夢,反映某些我所見、所聞、所讀的現實的惡夢。
然而,我也在國際特赦組織學到更多我過去不曾知曉的人類美德。
國際特赦組織動員了數千位未曾因自己的信念受到酷刑或監禁的人,
讓他們為了慘遭酷刑或監禁的受難者展開行動。
人類同情心的力量引發了集體行動,拯救生命,釋放囚犯。
個人福祉與身家安全與受到保障的一般人,大量集結起來,拯救與自己素不相識、未來也不可能相遇的人。
我在這個過程中付出微薄之力,是我這生中最具啟發性、最能令我學會謙卑的經歷。

人類與這個星球上的所有生物的差異在於,人類有辦法學習並理解自己未曾經歷的事物,可以設身處地感受他人的處境。
當然,這種力量,如同我持有的虛構魔法,是道德中性(morally neutral)的。
有人可能會利用這種能力來操控他人,其嚴重之深廣,與人們可運用這種力量來理解或同情他人的程度不相上下。
不過,許多人寧可完全不運用自己的想像力,
他們選擇舒服地停留在自己的經驗疆界,永遠不煩擾自己去想像:
如果他們不是現在的自己,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們可以拒絕聽聞尖叫,拒絕凝視囚籠裡的一切;
他們可以選擇關閉自己的頭腦與心靈,不去思考或感受與無關自己痛癢的苦難;
他們可以拒絕了解這一切。

或許我會受誘惑而心動,羨慕有人可以如此過活,只是我並不認為這些人做的惡夢會比我少。
選擇活在狹隘的空間,會罹患某種精神廣場恐懼症,並因而引發特屬於這種病症的恐怖感。
我認為堅決不肯運用想像力的人,會比一般人看到更多怪物。
他們內在的恐懼往往更多。

尤有甚者,選擇不發揮同理心的人可能會創造出真正的怪物。儘管我們沒有親手犯下滔天罪行,
然而,我們對這些罪行的冷漠,無異於與之共謀。

18歲時,為了研究一些我無法定義的課題,我冒險踏上古典文學的迴廊,並且在那迴廊盡頭學到許多事情,
其中一件是希臘作家普魯塔克(Plutarch)所寫的:我們內在的實現,會改變外在的現實。
這是一個令人驚訝的說法,卻已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印證過無數次。
這句話傳達的意涵之一是:我們無可避免會與外在世界有所聯繫;事實上,只要活著,我們就會影響他人的生命。


但是,你們呢?2008年的哈佛畢業生們,你們影響他人生命的程度,可以比一般人高出多少呢?
你們處理困難工作的智慧與能力,你們已取得與接受到的教育,給了你們獨特的身分地位以及獨特的責任

就連你們的國籍都使你們與眾不同。
你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屬於世上獨一無二的超強大國。
你們的投票方式,你們的生活方式,你們的抗議方式,你們對你們的政府施壓的方式,其影響力都超過你們的想像。
這是你們的特權,也是你們負擔。
如果你們願意運用你們的身分地位與影響力,為無法發聲的人群代言;
如果你們願意不僅與有權者合作,也願意和弱勢者站在一起;
如果你們願意保持你的想像力,為那些缺乏你擁有的優勢的人們設身處地著想,
那麼,讚美你們存在的家人,以及成千上萬受你們幫助而有所改變的人,都會為你們感到驕傲。
我們不需要用魔法來改變這個世界,我們的內在已俱足我們所需的一切力量:我們擁有想像更美好事物的能力。

我的演講已接近尾聲。我對你們的最後一個期望,是我自己在二十一歲時就擁有的東西。
畢業典禮當天與我同席而坐的朋友,一直是我此生永遠的朋友。
他們是我孩子的教父、教母,是我遇到困難時可以求助的人,性格夠寬容、不會因為我稱呼他們為「食死人」就控告我的人。
畢業時,我們彼此之間擁有深厚的感情,因為我們共渡了一段無法重來的時光
當然,也因為我們清楚,萬一我們當中有人出來競選首相時,我們手中握有的無可否認的照片證據將會變得珍貴無比。

因此,今天,我能給你們得最好的祝福,莫過於跟我一樣擁有這樣的友誼。
而明天,我希望,即使我說的話你一個字也不記得,
你依然會記得我從職場的階梯撤退、為了尋找古老智慧而逃進古典文學迴廊時所遇到的另一位古羅馬人─賽尼加(Seneca)所說的話:
人生與故事一樣:重點不在於它有多長,在於它有多精采。
祝福大家擁有非常美好的人生。
非常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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